而是人心

前些日子，和我妈散步聊天的时候，我妈忽然提到一句话，“先知死而后知生”。在境界不够的我看来，这话的含义异常丰富，甚至有种欲说一端，而百端在喉的感觉。简单说我的理解就是，一个人要先知道自己期望如何离开人世，才能明白，该怎么去生活。和族是一个很知死的民族。这是一部喜剧，但它给我的观感，却非常压抑，因为，故事十分偏离主流，更多的是绝望。不说其他的，光是故事的主角，就是个放高利贷的犯罪分子。这个设定，你说，算怎么个回事。不过，这部片子并不颠覆普通人的三观，而是通过描述一些被你忽视的故事，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来让你开悟。简单描述一下，片子里出现的重要配角。除了以丑岛馨为首的借贷公司之外，主要有这么几个。加贺胜及其母亲，未成年小混混，目测辍学在家，与两个同伴游手好闲。尚树，神咲丽等牛郎。为了争当头牌，几近癫狂。丽最后被毁容，在一家小饭馆当帮厨。藤枝彩香及其一家，初中辍学，在餐厅打工，喜欢打游戏机，因为能拿到第一。没有理想。艾泽浩司及其一家，暴走族小头目。整天和几个小孩混在一起，没有赚钱的路子，片中曾反思自己，但行为始终幼稚而暴力。喜欢拉面。犀元茜，熊仓手下的小头目，主管借贷方面。为人乖戾，毫无礼貌，甚至因为演员的演技出众，有看不出男女属性的趋势。蝦沼，犀元茜手下招募的苦力，近乎行尸走肉，会做出恶心的事情，暗恋藤枝彩香。将这些人联系到一起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高利贷，而这些在片子里被着重描写的人，又有什么共通性呢？我的看法是，边缘人。当然，其中某些人并不能完全算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但当他们欠下高利贷的时候，就不可避免的以事实承认了自己这一属性。高利贷是什么？片中的丑岛，常常说的一句是，五万日元，十天五分利，也就是十天后连本带息还七万五，假如还不上，再过十天，就是还十一万二，利滚利。其实大家都知道，这简直就是在抢钱，可为什么有人会借高利贷呢？事实上，我在看这部片子之前，也很难理解。因为，饮鸩止渴在我的思维之中，就相当于“荒谬”。但高利贷实际存在着，每个借款者也都有他的理由。一：阿胜的母亲，之所以借贷，是为了鲜丽的生活，以及养牛郎。而阿胜一开始接触丑岛的时候，只欠了一千日元，原因是偷拿艾泽的摩托车，还玩坏了，并且捅了他一刀。而到了最后，阿胜为什么欠丑岛八百万呢？因为他轻视金钱，不够聪明还太贪。他一开始，为丑岛追债，追得不亦乐乎，可以随意的轻侮欠款者，当面对自己母亲的时候，又下不了手了，然后就被丑岛赶走了。有人或许认为，是阿胜不够冷血，不能让丑岛满意。但事实上，丑岛是这么说的，他不明白这份工作有多危险，轻视客人轻视工作甚至轻视金钱。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这个人不明白高利贷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假如让他干下去，只会坏掉丑岛的生意。那高利贷是怎么存在的呢？是一边榨取欠款者所有的剩余价值，一边又要让他生存下去，不断奋进，出卖一切能出卖的东西，来还钱。很显然，阿胜不明白，他认为欠款者连蟑螂都不如，借高利贷只是为了敛财，而敛财是为了挥霍。那他的结局，怎么可能不悲惨？这个故事，是从正面给大家介绍，何为高利贷。二：藤枝一家，父亲失业在家，整天喝酒，母亲和姐姐都是晚上出门上班，应该是做某些职业的。为了缓解压力，彩香初中毕业就被要求去打工。母亲还因为面子问题，让邻居以为彩香还在上学。至于姐姐香澄，看不起彩香，说她是初中毕业的打工仔。而看姐姐的装扮，很可能从事风俗业。这样的一个家庭，可以说是毫无生机可言，完全没有希望，而彩香本人呢，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是一个没有理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人。就因为这样，当彩香遇上神咲丽的时候，竟能把丽的理想，当成自己的梦想。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看到，此时的彩香，是灵魂空虚的。但她在餐厅打工时，发生的一幕，还是让丑岛赞赏的。那就是坚持把一个五元钱的硬币，还给客人，并且说五块日元（按汇率相当于两毛钱，而日本人均收入是我们的几倍，五块钱在他们的概念里，大概和我们看一分钱差不多）也是钱，很重要。丽的梦想是什么呢？当头牌牛郎。那问题来了，牛郎是什么呢？顾客说，牛郎是给女人带去梦想的行当。但实际上，就是卖酒的高级推销员。丽做牛郎个把月都没有人来指名他，第一次来照顾他生意的居然是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大概也是为生活压力所迫（推测为借高利贷养牛郎），选择了自杀。母亲的自杀，更是将丽推向了“一定要完成梦想”的不归路。其实稍微想想就知道，所谓“头牌”就是靠忽悠顾客挥霍，用钱堆出来的虚名。真正赚到的是牛郎店的老板，而头牌本身，只是耗尽女人的钱罢了。在这一点上面，导演就是用彩香来表现的。彩香原本虽然过得不好，但至少平平淡淡，清清白白。不过，为了捧起丽的头牌梦想，先是借高利贷，后来是因为还不起，所以，从援交，到AV，再到风俗娘（给客人洗澡，并直接提供某服务，是风俗业中最直接的一种），彩香把她仅有的身体，出卖个一干二净，只为了能拿出几百万来挥霍，给丽争来头牌。神咲丽和藤枝彩香之间，自始至终，都不存在感情，我所指的是，爱情。而是一种错觉，是因为自身轻贱，行为暧昧而产生的错觉。当然，暗恋彩香的蝦沼，同样如此。他只是一个更加低的参照物，几乎就是所谓的“人间失格”的典型。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将彩香与丽，完全惊醒，让他们脱离这个逐渐失控的恶性循环之中。（完全可以发散一下，继续下去，彩香大概就会和丽的母亲拥有一样的下场。一个暗示是，彩香有做理发师的梦想，而丽的母亲原来就是做理发师的。）这些人，不知死，更不知生，全凭个人欲望，肆意妄为，不断的进行着自毁，而高利贷，则只是让他们更疯狂的工具罢了。这个故事，更进一步的揭示了人心有多可怕，甚至连高利贷都只是quot;人心所需quot;而产生的。三：艾泽浩司是一个暴走族的小头目，整天带着几个小孩晃来晃去，自以为是老大。为了给老婆钱去找牛郎挥霍，他向犀元茜借了一笔高利贷，因为还不起，利滚利变成了两百万。此时正好阿胜偷了他的车，并且弄坏了，还刺了他一刀，所以，他以此为要挟，想让阿胜在丑岛那里借两百万。不过，被丑岛拒绝了。艾泽被犀元茜逼得特别紧，由此展开了全片之中，矛盾最集中的一个故事。而犀元茜之所以要这么多钱，是为了给她的老大熊仓买礼物，来讨好他。不过，熊仓收到价值不菲的宾利车之后，随手就送给了情人。而这个情人，则也是欠丑岛高利贷的欠款者，宾利转眼又到了丑岛手上。这是一个完美的弧……所有人都在算计别人，艾泽被犀元茜的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盯上丑岛，想要抢劫他的钱去还债。而同样盯上丑岛的，还有熊仓，他说了很多不咸不淡的话，就要从丑岛手上讹走三百万。犀元茜则是熊仓的手下，被看作一件工具，几乎没有做人的尊严。但这最后，只有丑岛全身而退了。为什么呢？不只是因为他聪明运气好，而是因为他还没有坏透。丑岛到后来还说，他喜欢艾泽这个家伙。为什么呢？其实，从艾泽很多次内心独白中的反省可以看到，这家伙虽然勒索、杀人、抢劫、强奸，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却还会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且，他还有自己所喜欢的东西，想要的生活：用剩下来的钱开一家拉面店。因此，丑岛骗艾泽说，他逼艾泽的妻子签了份保险，然后逼她去死了。艾泽因此而万念俱灰，不再反抗退缩，走上马路被撞飞了。或许，在丑岛馨看来，艾泽走到了不归路的终点，不死会更痛苦吧。何况，他也可以通过保险金，收回损失的钱。到底是金钱让人心变恶，还是人心使金钱变成罪恶，这个故事，难道说的还不明白吗？当然，片子是采用多线铺叙的方式，将三个主要故事，穿插在一起的，并不会像我阐述的这样乏味。影片本身，并不是在激浊扬清，因为，面对如此丑恶的社会一角，任何正能量与希望，都更像是在自欺欺人。只有清晰的剖开这颗腐烂的肿瘤，才能让人望而却步，让反省并行动的人，回来。丑岛到底在做些什么呢？这个问题看上去很白痴，因为谁都知道，他是在放高利贷。可是，在我看来，他不只是在放高利贷，而是按着自己所想的方式放高利贷。片头的牛郎尚树，还不起钱，丑岛是怎么追债的？玩接龙游戏，然后逼他喝辣酱。片尾的“看牙男”，为了赌博不断借小额高利贷，搞得妻子费尽心思问亲戚借钱来还。到最后，他根本无力偿还，却还要去借，还说老婆的亲戚都很有钱，尽管放心云云。丑岛是怎么做的呢？拿五元钱硬币，从他嘴里弹进去。片中还有丑岛一直提到的，“五元钱”这个情节，则是在不停的强调，要尊重金钱。丑岛之所以强调“五元钱”，自然不是为了表现他的贪财吝啬，而是要说明一个浅显的道理：当你尊重金钱的时候，你就不会去挥霍。不挥霍，就不会需要借高利贷。不借高利贷，那你的生活就不会逐渐崩塌。设想一下。假如尚树尊重金钱，他会舍得借了高利贷来过生日吗？这点虚名值得拿命来偿还？假如丽始终像一开始那样，舍不得让彩香花钱。那他们两个会深陷其中，最终全部沦落吗？假如彩香觉得自己打工赚钱不易，根本不该也无力为了捧一个“头牌”而挥霍，那她会出卖自己的身体吗？假如艾泽知道钱来得不容易，不能冒充大哥，更不能随便交给妻子拿去挥霍在牛郎身上，那他会惹上犀元茜吗？当然，社会这一角的腐烂，不只是在于这些边缘人，不懂得尊重金钱。既没有赚钱的能力，又无止境的挥霍掉金钱，最后出卖身体，甚至要出卖生命。更在于他们压根没想过，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而任由自己迷惘的欲望，肆意妄为，直至草草了却生命。丑岛的存在，不只是为了借高利贷给他们，榨取他们的仅剩的价值，而是希望，从这些人中，拯救出一些依然该活下去的人。否则，他和犀元茜有什么区别呢？艾泽走过了头，所以该死。彩香虽然出卖身体，但她已经开始自学美容美发，开始反省自己。丽被毁了容，却也能安心在小饭馆里当帮厨，来赚钱糊口。即使是冥顽不灵的阿胜，丑岛也饶他性命，只是以还不完的高利贷，压迫着他，又让他继续活下去，在恨丑岛的同时，喊出一句“我一定会超过你”。即使是艾泽的妻子，也会在牛郎环簇之中，露出郁郁寡欢、若有所思的表情。只是这还远远不够，丑岛的高利贷，会让她更加明白，自己生命的到底价值几何。这部片子，标为喜剧，却不够有趣。情节连贯，人物刻画精细，许多细节都表现得很好，但也难免细碎，让纯粹来消遣娱乐的观众，无法拥有一个良好的观影感。从这部片子里，我又看到了日本人对于细节的执着。“看牙男”的老婆，拿刀威胁丑岛，最后激动过度，昏过去，倚在“看牙男”的身上。看牙男说了句，这样很危险，然后就自顾自的喝了口咖啡。（毫无人性，不知羞耻，完全不关心妻子）自称“大人”的艾泽，想勒索两百万，丑岛只肯给一千块（五十元人民币）。艾泽一脸凶相的慢慢凑近，结果还是把这一千块攥手里，还说什么他会再回来的。（外厉内荏，好面子，没本事）蝦沼吃冷咖喱饭，吃得津津有味，而一同做苦工的人，则在说饭很硬，咖喱很冷，过期两年云云。将奇怪的东西，放进讨厌的人的背包里。（行尸走肉）一开始指名尚树的女人，明美，后来与头牌大成，坐在一起，还说“要是一开始找你就好了。”然而大成在说，酒瓶空了。（直接点穿牛郎与客户之间的真实关系）犀元茜不吃洋梨味的糖果，多次为此惩罚手下。这人在吃饭的时候，完全没有吃相，和野人一样。（可怜可悲可恨）告诉丑岛说是认错人，其实是之前走上正途的欠债人。（即使吃过苦头，但心中的欲望一旦生起，还是会挥霍金钱，然后就靠出卖身体来还。而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就没了羞耻可言。）低头去捡五块钱，结果躲过一枪。另外还有丑岛告诉彩香，要捡起那五块钱，才能重新开始。都是一个含义。还有很多，就不细说了。总之就是一句话，每个角色，都用心设计过了，将整个故事，撑得非常现实。没有无缘无故，也没有莫名其妙，有的是血与泪。当然，丑岛算不上是一个好人，放高利贷也是犯罪行为，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违法分子，但是在这样丑恶的金钱社会之中，在坏到腐烂的人心之中，在这些生来不知为何死的边缘人之中，他放的高利贷，好像都成了一种高尚的救赎。即使一生都一无所获，最起码，该平静祥和的离开这个我们所爱的世界，就像樱花一样，落进春泥里。其实大家都知道。最可怕的不是鬼怪，而是人心。最肮脏的不是社会，而是人心。最复杂的不是圈套，而是人心……尽情造句吧，反正，你们都知道，是人心最坏，那你知道该怎样远离这些使你生活崩塌的“人心”呢？先知死，而后知生。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