Мажо́р——这不是影评，这是背景介绍

《Мажор》是一部俄剧，自2014年在俄罗斯电视一台开播至今，已经进入第三季，据说也是最终季。本剧的主要内容，是讲述一个顽劣的寡头二代伊戈尔，生活富足但精神空虚，焦头烂额的富豪父亲不得不将他送进警局工作，希望他能有所改变。母亲的自杀一直是伊戈尔心里的一个疙瘩，警察生涯中经历的一切，让他开始正视自己的困惑，追寻神秘的家族历史，并开始复仇。然而，他的复仇之路，越是深挖，越是凶险。。。类比于同类的刑侦悬疑剧，我更喜欢美剧的模式：一集讲述一个案子；多数韩剧则经常由一个案子贯穿始终，时间较长。这部俄剧，则是美剧与韩剧的综合体——每一集讲述一个案子，中心的大案要案则留到最后解密，而这个中心案情的走向扑朔迷离，时不时抛出一个关键线索，又经常带着十分意外的转折，不看到最后一集难以分清是敌是友。尽管在剧情方面有的地方比较生硬，简直是硬说通的道理。但是案情的内容却几乎涵盖了现今俄罗斯社会的所有问题：毒品、黑帮、寡头、非法劳工、网络教唆自杀等等……在破案手法方面很接地气，虽然没有那么多高科技的东西，但能让人感觉得到人类本身的血肉复杂，而不仅仅只是一堆冰冷数据总结出来的种类属性。影片中时刻出现的一句台词，很确切的点出了该片背后隐藏大案的主要内容：“我们都是从九十年代走过来的人啊！”（能走过来就很牛逼了，还怕个毛啊！）90年代是俄国的重要转折，对于现在的俄罗斯社会有重要意义，90年代对于中国人而言一样十分重要，只是因为各种原因，国内较少谈论90年代的重要性。且不提小寡头，从我基友这类俄罗斯80后出生的普通市民的角度讲述一下他经历的那个时代：我基友一家生活在莫斯科周边地区，相当于北京密云县群众。90年代，他家人经营一家小酒馆，其中隔出了一个面积很小的杂货铺。经营这门小本生意必须经过当地警察和黑社会的双重管辖，前者决定经营权利，后者决定安全，向双方缴纳的保护费能确保合法经营并不受其他黑帮的骚扰。如果和这二者的关系出现了问题，结果如何？基友说，某天傍晚六点多钟，正是各家各户围坐在餐桌前共进晚餐的时间，小区内传来的几声枪响，让所有人陷于沉默，只有几个胆子大一些的男人敢于走出家门查看：一位邻居被射杀于小区门口的门洞处。这位邻居只是一个普通五金小店的老板，死于黑白之间的矛盾，那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很难处理的矛盾，所以成为了牺牲品。大人们从头至尾保持了沉默，因为不知该如何向孩子们解释，但是作为孩子，我的基友早已经清楚的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普通人的生活尚且如此，就更别提寡头之间的血雨腥风，能够从黑白中间脱颖而出，无不是杀出一条血路，当然手中也都沾满了鲜血。《Мажо́р》没有回避第一代寡头手中的鲜血，讲诉了现今俄罗斯社会对于寡头的反思和追责，以及如何与90年代生成的事物和解或者复仇。“我们难道不能寻求一种文明的方式去解决吗？”寡头的老婆发问。事实上很难很难，这取决于裂痕和伤害有多深。生活在另一个地方的我，经历了另一种不尽相同，但一样混乱的90年代。那些身穿各个工厂的工作服，头戴安全帽，意气风发的国企工人，始终存在我的脑海里。后来是国企改革，破产重组，他们下岗了，拿到一笔当下算是数额不菲，但随后很快因为通货膨胀而不值一提的卖断钱，开始自寻出路。铁饭碗打破之后，有能力有想法的人始终都能过上好日子，其中不乏中国最早的倒爷和万元户；但也有人从此生活迷茫或贫困潦倒，许多曾经的工人聚居区成为犯罪的温床，首当其冲的就是毒品的泛滥。然而这种对比并不算是最深刻的。我在路边的菜市场，看到同学的父亲从污水中捞起别人掰下来的烂白菜叶子和玉米最顶上不结粒的帮子；另一位同学说，他们家过年时唯一的肉菜是母猪的乳房。这当时让我觉得非常恶心，但的确就发生在90年代，我的身边事。可是，在另一边，我却搞不明白，我们家周围的大厂，如何就被评估成为了负资产？也不明白，原来的那位厂长是如何重组成了新工厂。更不明白原来负资产工厂的地皮，如何就成了现在的小区。有些事只能写的比较隐晦，我只能说，想起那些一文不名的人，我大概很不能原谅类似曲婉婷妈妈那样的操作，不想负责变相收回我都不说什么，但是被权贵私人瓜分就永不能原谅。这就是我放下的血口。多的就不能再说了，或许要留待一代人成为历史之后，这个话题才能充分讨论，但是说说别人是可以的。寡头是如何产生的？或许没有人生来就会成为英雄，只是时势造英雄，而乱世往往会产生枭雄。自东欧剧变之后，后苏联时期就开始进入了私有化时代，包括苏联解体之后也是如此，不同的国家主体产生了不一样的私有化形态：有些原本就有深刻的自由主义经济传统，于是乎主要选择“卖”；有些集体化程度较高，于是主要选择“分”；同理，亦有国家选择“半卖半分”。当然，其中有像白罗斯这样，至今仍保持绝大部分国有化；也有如俄罗斯，充满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特点。（我要吐槽一句，即便是俄罗斯，在私有化过程中，依旧保持某些法定程序，并没有像咱这样完全一边倒的翻白眼状态。）坊间有各式各样的传说，譬如俄国老百姓把手中的股票像废纸一样卖掉了换成伏特加，造就了寡头。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那些收集百姓私有化凭证的人，没有一个成为寡头。简单地说，俄国并非将所有的资产都变成了私有化凭证分给了百姓，至少不是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分了。其中的一部分以补充拍卖的形式进行了私有化，而寡头正是打了这部分的主意：补充拍卖的原意，是因为如果将这家企业以私有化凭证的方式全部分给了百姓，这些百姓无法为企业注入今后发展的资金，补充拍卖则是在私有化之后仍能激活市场的一种方式。于是，寡头利用了这种拍卖：他们持有的银行做出担保，以贷款的形式获得了企业的股权，当得到这家企业之后，当时对于企业未来的担保承诺——会持续为其注入资金的担保，也就随之消失了。比如说，著名的尤科斯交易的过程大致如此：低价购买企业企图太明显，以很高的投资承诺参与投资拍卖，尤科斯45%的股份以贷款承诺换取股票的方式成交，其余33%以拍卖形式成交，相当于用尤科斯自己的钱买下了尤科斯。这个国家的财产就是这样被瓜分的，寡头也是这样形成的。虽然，这样冒险激进的政策本身也有问题，但寡头们获取财富的方式也不一定都是抖机灵小聪明，懂得利用政策而已，在他们通往寡头的路上，合法手段与非法手段的比例大概是1：1000.寡头造成的不公平，早已让他们成为俄罗斯社会的众矢之的。通过与七位寡头之间达成的协议，在他们的支持之下，叶利钦惊险连任。当时，尽管过去的不好记忆仍在，但俄共领导人久加诺夫仍然获得了很高的支持率。很难说，如果没有寡头的支持，导致久加诺夫当选，后来的俄罗斯会怎么样？会早一点倒退？或者更早开始对寡头宣战？但肯定就没有了后来的普京。自那时开始，寡头们已经开始全面插手政治，想要推翻他们反而变得更难了。一直到叶利钦执政的末期，总理普里马科夫开始动手将寡头们送上绞刑架。正如《纨绔子弟》之中所演绎的那样，这些前克格勃出身的官员，能够动用手上的政治资源和神秘的情报力量，将寡头们的罪证坐实于无形。可是从本质上说，这属于前朝拥有政治势力的克格勃权贵与转轨时期出现的政治财富新贵之间的较量。同样的，那些前朝的KGB官员们，无论在过去，还是时至今日，仍然是俄国政坛的权贵。在得到忠诚的承诺——不追责之后，叶利钦提前下野，将权力移交给了与寡头无从瓜葛的普京，他大可以放手对这些寡头们开刀，如他的开场白所说：“将寡头作为一个阶层消灭掉。”有了这样的社会基础，普京超高的支持率并不奇怪，哪怕是仍住在集体公寓，与十几户人共用厨房和浴室的老太太都支持他，因为向寡头开刀本身，就象征着公平。并不是说普京政权的体系更好，事实上，精英权贵位居高层官僚的比例比以往时期更高，只不过更能有效率的行使最高权力，产生了实际效果。Мажо́р，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精英儿童，我一般喜欢叫他们小寡头。在我曾经住过的地方，莫斯科河沿线的那条路，在白天是堵车的好地方，但是到了半夜，经常会有大概是改装过的跑车轰鸣而过，因为路的尽头就是一家著名夜店，进门要排队通过保安的面试，每桌的低消不菲。所以，小寡头在你的生活中，还是有点存在感的。在90年代父辈打拼江山时，他们大多还年轻，或者还小，他们在权贵云集的大学里交到更多的精英儿童，很多人的首选仍旧是政府部门，少数有他们独一无二的成就。与纯富人阶级的Мажо́р不同，政坛上越是出色的权贵，他们的Мажо́р就越是低调，很多高官子女，顶多知道他们就读于那所学校，但他们是谁，究竟在干什么，鲜少有人知。像我基友这样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在90年代经历了一个极为丰富鲜活的童年，可想而知，Мажо́р们都经历了什么。毕竟是从90年代走过来的人哇。这部影片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几个案件。其一是为死去的儿子讨回公道，剑指无良黑心药商的前坦克部队少校。无论在哪里，无辜的孩子总是牵挂着整颗社会的良心，虽然药对身体并没有害，可是也没有效果，救不了命，这同样如同杀人。这样的药商，在大多数人眼里罪无可恕，可是这位父亲，却只能用悲剧控诉悲剧的方式，用牺牲无辜与自己的方式才能讨回公道。其二是银行关张之后发生的故事。各种细节可以参考现实中发生过的，维诺格拉多夫国际银行事件，在金融危机中，因为无法兑现二十多万储户的财产，该银行被收回执照。如影片中所描写的一样，钱的事情照旧没法解决，只能靠家庭团结一致自己解决。。。其三是中国非法劳工事件。这类事件近期内还曾经发生过，一般在距离中国较近，莫斯科权力较弱的远东地区，带着挣大钱的梦出国打工，一走出国门就被没收护照，成为免费劳工，而且经常生死难料。出门打工请走官方渠道，正规途径，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其四就是网络教唆自杀事件。“蓝鲸”曾让俄罗斯举国哗然，这款自杀游戏肇始于俄罗斯最大的社交网站VK，相当于俄版的Facebook或者人人网，以循序渐进的方式教唆青少年自杀。在过去的一两年，引起了激烈的社会大讨论，是否该让未成年人不加约束，不加引导的进入网络世界？在网络时代，该有怎样的监管和自由，有什么样的伦理？至于影片中出现过的毒品泛滥问题，亲眼所见。。。去过车里雅宾斯克的人，大概都见过那些哈萨克斯坦牌照的车，有的聚集在一些外国人最好不要进入的市场，据说那就是毒品流入俄联邦的重要途经。有一回，大约是白夜节期间的晚上五点左右，我在所住小区的楼下，看到了两个似乎是醉醺醺的青少年，顶多就是高中生。我过去从未在小区内见过这两个孩子，当下想的是怎么会大好的天气跑到别人小区里头来喝酒？丢垃圾的功夫，我发现这两个孩子好像是在high哦~小区里的一个硬汉大哥很生硬的教训起了那两个年轻人：“怎么跑到这里来搞这些（错误的事情）！”而且简短地告诉我，我的猜测很准确。然而，不知是谁已经报了警，很快就有两个警察出现在小区里，他们和大哥的对话让我心惊肉跳：“现在高中里就有人卖这些东西，拿到学校里去卖。”大哥：“报警是正确的，小区里也有孩子，这一点都不酷。。。”是的，这一点都不酷。影片里讲述的所有故事，有的是某个社会独有的，或者已经发展到了严重的阶段，有的是整个人类社会共有的，我们都在为这些事发愁。无论如何，寡头小哥想要收拾一些社会怪现象，有他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来自Мажо́р的精英教育，和丰富的社会政治资源。不过，如果他想要挑战一个已经被设定好的，根深蒂固的权力架构以期复仇。他还是得依附于体制，或者利用体制内不同利益群体的矛盾，这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如今已经是第三季，并走向了最后一集，我们拭目以待Мажо́р如何收拾这个搅成一锅粥的烂摊子。本文版权归作者菲翗翗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