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手指

改编自奥地利悬疑小说家沃尔夫·哈斯同名小说的《餐馆尸骨案》是很欧洲的一种黑色幽默。“欧洲”当然相对于美国而言。美国的电影幽默代表有两种，一种是科恩兄弟《阅后即焚》跟昆汀《无良杂种》那样耍观众玩的乐哈哈无所禁忌，另一种是《阳光小美女》、《迷失东京》和《杯酒人生》的小杯暖心酒，衰人霉运世界末日，微笑的眼泪，寂寞的歌声。（当然还有大量的厕所幽默“男性喜剧”，难登大雅之堂，就不予置评了。）后一类的感觉跟欧洲幽默有点像，但在实现手法上区别不小。欧洲幽默的代表，比如《杀手没有假期》，有种无需解释让观众自己咂摸的“爱怎怎”态度，及由此而来的细节误会之笑；美国的幽默则抖包袱笑料更多，是精心设计的圈套，是情节的交汇和人物的错位。如果美国电影幽默强调的是“动感”，那么欧洲的电影幽默则更强调“质感”。《餐馆尸骨案》就有一种超越语言和情节安排之上的幽默质感。当然情节本身也很好笑。奥地利前侦探西蒙·布伦纳替人追债，大冬天来到一乡村旅店追查欠车款不还的画家赫瓦特，结果碰上了餐馆老板一家。老头Löschenkohl一把年纪了遇到真爱，不顾一切要替某东欧妓女赎身；儿子波利是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一心想把旅店弄到自己手里经营；儿媳波奇特是个漂亮的小镇姑娘，勤勤恳恳帮公公经营餐馆，炸鸡、轧骨，往养鸡场送饲料，却不被波利珍爱。布伦纳本没想卷入老头一家子的家庭纠纷，但这位面相悲苦的“衰神”偏偏喜欢上了波奇特，并由此引出一系列关于半根手指头的是非，结果很令人吃惊。故事发展本身有几处颇惊悚，但由这么几位形象风格都迥异的演员们执行出来便十分好笑。比如，布伦纳被旅店所有人冷淡对待甚至驱逐，气愤至极，晚上回到这小镇唯一的一家旅店借宿，正碰上退休人士协会搞聚餐，老板儿子波利油腔滑调的给他端过来一盘子炸鸡，说反正免费，布伦纳则气鼓鼓的拒绝，那份不吝不屑的表情实在滑稽。再比如布伦纳让女服务员亚历克斯带他去库房取东西，看到很多客人忘拿走的衣物，他很高兴说要借两件穿，结果竟发现了赫瓦特的旅行箱。亚历克斯冷冷的说赫瓦特走时没拿这些东西，不要了；布伦纳揶揄她撒谎，说这赫瓦特丢掉的衣服可真多啊，现在八成在外面裸奔吧。噎得亚历克斯没话说。除了人物的表情语态，整个电影冰天雪地的冷感也为笑料的实现增加了对比性背景。布伦纳前往小镇途中第一个笑话是敞篷车的篷子在大冷天突然飞掉；中间他为了泡妞要求去养鸡场参观，结果被半路仍在雪地；结尾处瘸腿笨贼之一路上搁浅，被送去警署，都是与天气脱不开干系的冷笑话。这种“冷”的质感，如同片中那半根疯狂的手指，是欧洲幽默最区别于美国幽默的关键，不解释，不铺垫，突如其来，杀个人措手不及。当然，幽默实现过程中另外非常重要的一点是男主角乔瑟夫·哈德，他那种一脸衰相的英俊跟《杀手没有假期》中的柯林·法瑞尔实在有异曲同工之妙，再加上时常绷着脸扮无辜，毫不放松，怎么看怎么忍俊不禁。这类型的“衰男”，比如威廉姆·梅西（WilliamHMacy），比如史蒂夫·布希米（SteveBuscemi），对我简直拥有一种致命的魅力。他们其实根本不丑，虽然帅也绝对谈不上。他们的八字眉或三角眼和满脸的沟壑常造成社会悲苦的假象，然后他们不动声色的闹笑话、撞墙、碰壁，让你不得不同情、怜悯、慨叹；但最后他们却总有什么办法能让事态神奇的发生转机，让你觉得他们又是那么可爱可笑。在从叹到笑的情绪变化中，你会突然发现，他们有一种难得的真实真诚，有韧性，有弹性，有面对逆境也绝不消亡的幽默感。我一直都觉得，在是非成败转头空的人生真相面前，这其实才是一个男人最宝贵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