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的一线光

上次说，某人的电影鲜有让我满意之作。我错了。原来在被遗忘的角落里还有一部《平静的生活》，在熠熠发光。当我静静看完整部电影，才发现脸颊有点酸，是我一直在不自禁微笑的缘故吧。我很欣赏这部电影的表达方式，心平气和地，缓慢地，用轻松愉快调子，在讲一个也许不那么轻松的故事。我在里面看到了一种美好的生活态度，以无限大的爱，来包容一切喜怒哀乐。我总是为一些纯粹明净的感情感动，像是清晨照彻大地的一束光，把人心映得透亮。无心机，无所求，只是来自生命最本真的感情，这比一切纷繁复杂的情节，都要精彩动人得多了。《平静的生活》，是关于灵魂的事。是谁拥有最美的灵魂？是看上去亲切热心的好游泳教练昭乃，还是沉默是金的伊约？是谁拥有最善良的灵魂？是以显示同情心为乐的天气预报小姐，还是能听出她说话的声音比播报时高一度的伊约？是谁拥有最勇敢的灵魂？是为了阻止昭乃却被打折肋骨的大胡子叔叔，还是在危急关头冲出来死抱住敌人的腰救妹妹的伊约？是谁拥有最坚强的灵魂？是被下水道的堵塞打击了自信躲到国外去的爸爸，还是听说父母要远行，就去坐到电话机旁边，表示可以帮忙接电话的伊约？是。伊约，是那孩子的名字。每一个孩子，都自有一个世界，由他沉醉其中，年少轻狂的好日子，没有乌烟瘴气。有些人得天独厚，是最甘美的苹果，所以被上帝咬过一口，带着残缺和天才降生。伊约的智力有残疾，他出生时有两个大脑，至六岁才开口说话，字永远写得歪歪扭扭，可是他对音乐却毫无问题，是天才作曲家。他喜欢一个人过家门而不入，偷跑到邻居家，躲在围墙外的灌木丛里，不知在等待谁的出现。跟踪他的妹妹以为他要干什么坏事，按捺不住过来拉他，拉锯许久，他才开口说，啊，这是首完美的莫扎特，没问题。听到隐约音乐声的妹妹才明白，原来他是在替别人的手指担心。他总是自得其乐的样子，想着没有人知道的心事，莫名抬起头来，学着天气预报小姐的语气“今天晴转多云……”，他从不顾周遭的扰攘，只自己自在，趴在地上捏着铅笔，谱一曲《肋骨》，致锁骨骨折的卷卷头阿姨。快乐的伊约，不愠不怒，以宽厚和温柔包裹心中的世界。他很笨，只会爱，恨是太复杂的情感，他不能理解，亦不能习得。在公园的大树下捡到弃婴，他伸出双手把他高高举起，用自己的面颊贴上去的方式来表达爱。拥挤的电车里，突然发作了癫痫，被身旁美丽的女孩辱骂，他也不以为意，若无其事从地上爬起来，仍是一条好汉。他仿若这个冷酷世界里，悄悄的一线光，无声无息，教我们看清了自身的不洁与尘垢。也许他比谁都热爱这个世界，天性叫他听到“死亡”的字眼就害怕地尖叫。为什么不呢，活着这样好，有阳光，水和空气，死后去到不知名的黑暗里，当然是可怖的，大人为什么要说自己不怕死呢。那样的成熟，那样的不坦率，真是不可爱。我们不都害怕死亡么，对，还怕得要死呢。来之不易的生命，当有这样一颗天真美丽的灵魂，努力地去呼吸，去生长，他是这样的接近生命的本质，敞开着，尽可能地扩大自己向外伸展的有效面积，生机勃勃。它摒弃了所有繁琐无用的掩饰、欺骗和别有用心，那些都是好好活下去所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也许在健全人的眼中，他是残损的，可他却活在自己的完满世界里，不知痛苦不知愁。伊约要面对比常人多百倍的困难，可他活得一点都不累。即使每天都在努力，拼命创造生命的奇迹，他都不会累。身边的人都在担心他，看到他受到伤害，想要保护他时，他总四两拨千斤地微微笑着，那些多心的大人想着的麻烦事，一件也困扰不了他。看完这个电影，我在想，真好啊，大家都没有嫌弃他。没有人有资格去嫌弃一个孩子。或许直到死，伊约都会永远是孩子。那我们也只好一直，像爱一个孩子一样地，去爱他了。呵护他温良不忍的天性，勉励他哪怕一点点的进步，保护他不受外界的伤害……就像美智子，拿着摄影机拍下伊约这辈子第一次惊险万状，随时都可能淹死地游完的20米，哭红了眼睛，哽咽难言。我在最后也终于忍不住了，倾盆的大雨里，伊约拉着差点被昭乃奸污的美智子，拼命地逃出生天，她拼命地哭，拼命地抱住伊约，终于坐倒在院子里，再也走不动。然后昭乃走出来，把她的包、帽子、和答应借给伊约的游泳书，扔到他们面前，最后的时刻，他带着那么点不甘心，良心发现了。电影里尽是这样琐碎温暖的细节，却最是叫人感动。回过头来，我只记得喜欢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伊约，不断地装傻，“你说什么？”，不断地叫人家重复“伊约，你真棒啊！”，乐不可支。如果我能一直像孩子一样地去爱这个世界就好了。像孩子一样，简单、坦率、满足地过平静的生活。